喝扎啤的日子
2024/05/30

来济南这座城市之前,我没喝过扎啤

在我长大的那个县城,啤酒出现得很晚。小时候,大人们都喝白酒,我们管白酒叫辣酒,所谓“吃香的,喝辣的”是人人艳羡的生活方式。最香的是烧牛肉,用香油炸,吃起来满口流油;最辣的是辣酒,辣得呲牙咧嘴,脸红脖子粗。

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,风云散,泡沫起,啤酒开始在县城的年轻人中间流行,仅限于夏天,喝冰镇的。在饭店不具备空调或暖气的岁月里,啤酒在冬天几乎无人问津。我唯一听说过一次,是两个邻居,都是单身汉,除夕在工厂值班,一商量,大过年的,总要庆祝庆祝,可外面的饭店全关门了,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开着的小卖部,只有两瓶啤酒,于是,一人对着吹了一瓶,打着哆嗦回去值班了。

至少要到上世纪九十年代,县城才有越来越多的人接受啤酒。我正式开始喝酒,是高中时,最爱喝的就是啤酒。印象中,啤酒特别贵,要两块钱一瓶,一人喝两三瓶, 加起来就不是一笔小数。相对来说,白酒都是从家里拿的,虽然喝不出好,但不用花钱,也喝不多,咽不下去,一瓶白酒就能晕一桌少年。

那时候,有钱才会喝啤酒,去夜市的大排档,炒一盘土豆丝,一盘豆芽,再去旁边的小推车,拌上一塑料袋凉菜,多放麻汁,多放蒜泥,三四个人要上一捆啤酒,为了畅聊而畅饮,不知不觉就喝多了。如果不能及时收场,继续要酒,最后就有难以结账的可能。要酒的时候,手指头伸得越痛快,结账的时候,兜里就翻得越干净。

我有个同学,在夜市抵押过两辆自行车,后来为了过生日请客,还卖过一辆自行车,这逻辑,具备了秦琼卖了马去请单雄信喝酒的荒诞。

所以,到了济南,发现有一块钱一杯的扎啤,首先的感觉就是便宜,一块钱一杯,总算可以喝到便宜的啤酒了,又好喝,喝多了不用押自行车。

不过,那时候的散装啤酒还不叫扎啤,不论扎,论碗,八分一碗,后来涨到一毛,一直到我出生那年,济南的扎啤一毛五一碗了。

最早,济南的扎啤装在铝制的桶里,这种扎啤桶外形类似煤气罐,绰号“小炮弹”,能在地上滚,不会炸,一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,才被不锈钢的桶取代。

扎啤桶的更新,堪称扎啤的一次革命。因为在“小炮弹”的后期,出现了很多自制的铝罐,商家对水非常方便,所以扎啤一度有些衰落。济南啤酒厂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,从国外进口了新的设备,用封闭严实的不锈钢桶,经过瞬间灭菌,让扎啤有了三个月以上的保质期。再后来又有了塑料外皮的扎啤桶,不但可以保温,还改变了物流方式。

扎啤的称呼,也是出现在那两个年代之交。一段属于扎啤的辉煌时期开始了。

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夏天,济南啤酒厂每天销出三百吨左右的扎啤,加上二厂的二百吨,周边还有七八个啤酒小厂,每天也有三百吨销到济南,济南的扎啤每天能达到八百吨。

我第一次喝扎啤,喝的就是这八百吨中的一杯。现在想来,竟有些“弱水三千,我只取一瓢”的禅意。

后来就有了无数次,无数杯,和无数人,醉了无数回。

如没有扎啤相伴,那些狂歌纵饮的日子,不知道用什么器具可以容纳得下。

扎啤在济南可以如此风靡,也不是偶然。我觉得,扎啤最符合济南这座城市平民化的气质。可上宴席,也可入排档,可打上几杯回家,也可随便找个摊儿,马扎一坐, 喝上两杯,又解渴,又降温。济南有好多这样的扎啤摊,分布在各个小区里,不卖菜,顶多有些花生毛豆,支上两三个扎啤桶,拉出两三个桌子,就有人来喝。

我最早在济南租房子的那个小区,就有好几家这样的扎啤摊,有一家生意最火,我去喝过多次,也没觉得他家的扎啤有特别之处,后来总算琢磨明白了,小区里有一家公厕,离他的摊最近。

或许,味道并不重要,扎啤已然成为了很多济南人的生活方式。比如我认识一位老大哥,在机关单位当司机,每天下班,都要先到扎啤摊上喝上两杯。几十年如一日, 每个黄昏,他都坐在一个马扎子上,喝着清凉的扎啤,看着来来往往的人,在酒花的香气中,视线渐渐模糊而柔软:邻居家天天买菜的大嫂瞬间就变大妈了;穿校服的小学生转眼就成抱孩子遛弯的父亲了;嫁到这边的美丽新娘很快就开始送孩子高考了……

这一切那么快,快得好像只有一杯扎啤的时间。

而对于在青春年华才开始喝扎啤的我来说,这些年,即使去练摊,也多点瓶啤,虽然极其怀念扎啤那种生鲜,酷爽,但依然觉得还是瓶啤要踏实些。或许,扎啤像是啤酒的青春,而一个人一旦青春不再,就失去了尝试的勇气,更愿意把自己装在一个封闭的瓶子里,藏起来。或者说,一个人一旦不愿意去尝试新鲜事物,就说明他已经老了。

老的甚至连啤酒都不愿意喝,只爱喝辣酒,辣得呲牙咧嘴,脸红脖子粗。像小时候见的大人们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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